百岳山間的奇芳絕艷—春訪南湖杜鵑

凌晨三點，從南湖山屋的窗外望去，外頭一片漆黑，前日午後的一片迷霧仍在圈谷內低低的徘徊，不知道今天是晴是雨? 黎明前的黑暗裡，我們列成一隊，戴著頭燈，循著南湖圈谷旁的碎石坡緩緩攀上北峰。除了眼前無盡的石塊和細瘦的拉繩，甚麼都看不見；除了自己和隊友前進的聲響，耳旁颳過的只有越來越大的風聲。狂風是這樣肆無忌憚的呼號，毫無方向，不斷著從四面八方拉扯著，我們只能巍顫顫地前進，直到指向五岩峰的標記出現在我們眼前。

Je passe。凌晨時分在五岩峰的脊稜上爬行，用雙手緊緊抓住嵌在岩壁上的釘柱與繩索，極其謹慎地徐徐通過，走過這裡總是需要一些沉著與勇氣。雲霧突然隨著風散去，前頭山峰上的圓柏與杜鵑開始逐漸變得清晰，遠方已升起的日頭與七彩霞光從一片灰雲間隙中傾洩而出，琉璃似的光線真是極其美麗，只可惜在我可以拿起相機拍照時，這誘惑的晨光已逐漸消逝在雲際。記得出門前氣象局鄭主任在他的facebook上說這週已正式進入梅雨季，多變的春天尾巴是更加的陰晴不定。「才應行到千峰里，隻校來遲半日間。最惜杜鵑花爛漫，春風吹盡不同攀。」(參見註1)愛花、懂花、惜花又說自己是「別花人」的大詩人白居易，春雨泥濘仍攔阻不了他上山去欣賞曄曄、煌煌的燦爛杜鵑花(參見註2)；我則是感謝主，讓我在這難以預料的梅雨天裡抓住最後欣賞南湖杜鵑的機會，即使是在繁花落盡的前一刻，南湖杜鵑在短暫豔陽天下的笑顏，都是如此唯美而感人心弦。

同樣源自喜馬拉雅山東移路線的杜鵑基因(參見註3)，卻因台灣高山地型與複雜氣候的多樣變化，南湖杜鵑自玉山杜鵑的家族獨立演化而出(參見註4)。兩者同樣都是台灣原生又是特有種的杜鵑花，都能生存於養份極其貧瘠又缺水的碎裂石灰岩坡，並在高山的惡劣天候環境裡年年開出淺色而純潔花朵，美麗、堅毅而強壯。不過，即使兩種杜鵑花的外型極其貌似，但仍然有所不同，最明顯的差異在於葉片，南湖杜鵑的葉背生有褐色的短毛，而正面葉片在花謝了之後會由綠色轉變為鐵鏽般的淺褐色，然而玉山杜鵑的葉片都是綠色的；此外，南湖杜鵑的顏色是以白色為主，玉山杜鵑則有白色、白色帶粉色或是粉紅色的，兩者花朵內普遍有斑點，不過南湖杜鵑的斑點多是紫紅色的，玉山杜鵑則有其它的顏色。在花冠的形狀上，南湖杜鵑的開口看起來沒有像玉山杜鵑那樣略為開展外翹，更接近鐘型。(參見註5)

從山羊百科所查到的資料(參見註6)，在16種台灣原生杜鵑裡，南湖杜鵑的開花期最短，只有一個月左右，而中興大學曾彥學教授曾經提到，由於台灣野生杜鵑授粉成功的機率只有萬分之一，因此這些杜鵑花們必須用盡奇招來吸引大型昆蟲，以期能順利傳宗接代，難怪我們此次就近觀賞南湖杜鵑時，常常看到一大群的蒼蠅繞轉在盛開杜鵑花的周圍。這樣看來，南湖杜鵑花期短、又難授粉、高山環境嚴苛，同時又有登山客帶來的外界干擾，生存條件確實非常困難，曾教授認為在台灣原生杜鵑之中，南湖杜鵑是被列為易危及的花種(僅次於野外滅絕級，參見註7)。這片生長在審馬陣草原、南湖北山與五岩峰之間的南湖杜鵑，盛開之時雖然不及合歡山玉山杜鵑的壯麗，但卻已是相當大規模的南湖杜鵑群聚，左右兩側均是百岳等級的高山，晴空下的繁盛，是美景中的美景。

除了玉山杜鵑與南湖杜鵑這樣的大葉杜鵑以外，南湖山間還可以同時欣賞到細葉杜鵑與紅毛杜鵑這兩種也是台灣原生且為特有種的小葉杜鵑。雖然五岩峰前的南湖杜鵑已經凋零，但從6.8K至松風嶺之間的細葉杜鵑正盛開，這些有著細薄迷你的花與葉的杜鵑煞是可愛。走在路轉山迴、又有著薄薄霧氣的二葉松間，不時出現它們淺粉色與淺紫紅的團團花影，沿途賞花的樂趣不在話下。另外有趣的是，葉片同樣也是紅毛杜鵑與細葉杜鵑的明顯差異，這次在審馬陣三角點附近所看到的紫紅色紅毛杜鵑，花型雖然也是有些類似，但紅毛杜鵑的顏色比細葉杜鵑更鮮豔些，葉片則是明顯大得多、厚得多。這回一次看足四種台灣原生與特有種的杜鵑，非常過癮，可見高山杜鵑季裡的南湖大山，確實是寶地中的寶地。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參見註8)白居易在深山裡瞥見盛開的桃花，驚喜地發覺春天的腳步早已從人間轉入山中。時值五月中的台北，春季也逐漸走到盡頭，但百岳高山間的春季才正要來臨，不僅高山杜鵑正值燦爛可人之時，二葉松與冷杉也在開花結果之際，我們不時看見高大的杉木上出現的褐色花條，還有大大小小、正在生長中的紫色冷衫毬果，超級可愛。此外，林道裡的破傘菊也正冒出一群群這一季的新葉，玉山櫻草則是從頭到腳開滿了紫紅色的小鈴噹，生機盎然的森林，已為即將來臨的高山花季拉開了序幕。

春季裡百花齊放，白居易多麼喜愛這些色彩斑斕又帶著馨香的花朵呢! 在石楠樹一作中他寫著「春芽細炷千燈焰，夏蕊濃焚百和香。見說上林無此樹，隻教桃柳占年芳。」在盛開又迷人的群芳之間，詩人怡情養性，也在尋思自己的人生與理想。第三天回程的路上，我們走了12個小時，從南湖山屋一路回到勝光登山口，摸黑走五岩峰的過程雖然驚險，但至少還沒有遇見陣雨，一直到我們走過4.8K的叉路，微微細雨才自山谷間靜靜地落下，想想此時此刻的五岩峰上應該已是風雨無情了吧?! 恐怕連最後那幾朵盛開的南湖杜鵑都給落盡了。世事多變詭譎，更勝難以捉摸的梅雨季節，我望著籠在山頭頂上的雨霧，想著霧裡的花影，也忖度自己的人生；瞬息萬變之間，幸而我有著堅固牢靠的錨可以依靠，領我走入幔內的主，是我的指望、我的確信。

註1: 原詩文請參照白居易詩作"雨中赴劉十九二林之期，及到寺，劉已先去，因以四韻寄之"

註2: 出處請參照白居易詩作"山石榴花十二韵"

註3: 參考資料為"杜鵑季話杜鵑--台大園藝系教授張育森"


註4: 參考資料為"台灣產特有種玉山杜鵑之保育遺傳學及親緣地理研究計畫--內政部營建署玉山國家公園管理處中華民國九十三年十二月"

註5: 參考出處http://kplant.biodiv.tw/

註6: 參考出處如下

http://plant.climb.com.tw/modules/mediawiki/index.php/%E5%8F%B0%E7%81%A3%E5%8E%9F%E7%94%9F%E6%9D%9C%E9%B5%91%E8%8A%B1%E5%B1%AC%E7%89%A9%E7%A8%AE%E7%B0%A1%E4%BB%8B

註7: 參考出處如下

http://www.osa.nchu.edu.tw/group/group19/Connections/clubmembers03/3.htm

註8: 原詩文請參照白居易詩作"大林寺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