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之巔的快意飛揚--記品田、池有與桃山

城市盆地裡，溽暑之氣讓人瀕臨蒸發邊緣，極其難耐。在高氣壓即將稍稍退離西太平洋以先，立馬抓了機會前往武陵農場，繼續完成三秀的高山計畫。這次所走的路線，像個π字延展在武陵農場北方四座百岳高山山勢起伏的溪谷間，我們從池有登山口出發，沿著和緩的嶺線上爬，先登池有、品田，再橫越東向至桃山，最後一天直下1,400公尺回到武陵農場。

著名的北宋山水畫大師范寬，以密如細雨的筆觸與蒼勁深幽的墨色，在畫布上方近幾2/3的空間，揮灑出雄渾矗立的巍巍巨岩，一浤傾瀉而下的細水，更顯出畫中的山高谷深。後人賞閱這幅「谿山行旅圖」時，給了「峰巒渾厚、勢壯雄強」的評論，而當我有幸站在這幅高達200公分的山水大作之前，抬頭望向這片千年來浮現於泛黃絹絲上的壯觀山色，也不自覺地有如畫中螞蟻大的山人般感到渺小。就在我來到品田前峰V型谷的當下，前方即是迫我眼目的品田巨大山頭，壯盛昂然的岩稜與時而峻立時而蜷曲的蒼翠圓柏，它們在由金紅轉為耀黃的朝陽晨光下，就像是從畫布裡躍然跳出的現代版「谿山行旅」。凌駕於萬壑深淵之上的品田，有著巉巉峰岩之姿、俊逸超絕之氣，這座高山百岳在我心中真是武陵的巔上之巔。

品田也不僅止於壯麗山容，站在渾圓高凸的三角點上，還能望見絕塵超脫的美景。循著前方池有山的延伸線，同屬武陵四秀的桃山，即在眼前列出斜立高聳山勢的黑色剪影，順其而下則為藏於起伏嶺線之中的喀拉業，遠處是陽光下一路緩降到宜蘭海岸邊的煙藍色山谷；另一側則是東霸、大霸、小霸所形成的連峰，從高踞大霸山尖的一條支線陡降而下接連到巴紗拉雲，隨即又拉起到穆特勒布強壯的山肩，視線走過一小段曲折陡峭的山峰，就與雪山北峰相遇，這時讓我想起去年秋天走過的雪山主北線，這條連綿的山線和緩地漸進上升，止於兩個冰蝕圈谷相遇的北稜角，啊雪山主峰呀! 你就是這條神聖、美妙稜線的終點，多麼想就這麼繼續與雪山對望著。

近有聖稜盛景，遠能環視天際，這是品田三角點在我心目中優於桃山三角點的勝出之處。品田山東南方是南湖、中央尖的雄偉山頭，甘藷、奇萊、鋸齒連峰、合歡，還有遠方的秀姑巒、玉山都羅列在目，一路向南望去，中央山脈的龍脊綿長，像是沒有盡頭。越過南湖大山前的雲海，遠方太平洋的淡藍水氣就像是畫布裡的留白，讓這片景致得以延伸到無窮的空間外。山頂上的強風把雲朵吹出瞬息萬變之形姿，多麼想和它們一起輕柔而優雅地翱遊天際呀，在品田三角點這一時半刻，我想已是這個暑假最棒的夏日時光。

這條經典的四秀之路不僅能欣賞高大挺拔的山頭，在池有山與桃山之間這段起伏甚大的挑戰路線中，還有著在千岩萬壑裡直入雲霄之中的杉木，它們齊立於突岩、凹壁、石瀑與峭嶺上，個個造型俊俏。頗負盛名的池有名樹固然以其懸立於山崖邊的特殊造形取勝，但山徑兩側互相較勁的二葉松、鐵杉、圓柏有如太極高手般地擺放多樣姿態，更加地吸引我。這些高大的樹木或自成一片深翠、或有綠茵般的箭竹草原圍繞，或有低矮的高山杜鵑們如眾星拱月般地襯托、或獨自以出眾之姿傲立其間，確實是山谷間極美的景致。

四秀美景也非僅絕於此，這回我也徹底的享受了與桃山共沐晨光的精華片刻。看著逐漸沒入仍在凌晨幽暗深林之中的一列燈光，我與其他隊伍的幾位山友留候在桃山山頂等待日出。清晨四點半，漆黑山嶺下的宜蘭還在夜燈下沉睡，一片彩霞卻早已將東方天際渲染出一片漸層美景，快要來的颱風從海上吹來一片起伏的薄雲，不知它們又將醞釀出怎樣的日升之色呢? 南湖大山上空的紅霞逐漸加深，預告了即將冉冉上升的日頭的到來，就在閃耀彩霞的簇擁下，一線金光穿過雲際，騰升的高陽像是坐上東方寶座般地宣告又一日的來臨，雲海與晨霧從遠而近，漂浮流動在山谷間，穿過山林雲霧的清晰視線，還能見到海上的龜山島，桃山其後的聖稜線也在一片金黃之中，桃山日出真確是不同凡響。

我就這麼靜靜地站在桃山上看著這一切，心裡彈起小吉他、唱起了很喜歡的電影主題曲Moon River，裡面有段歌詞說：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We’re after the same rainbow’s end,
 Waitin’‘round the bend
 My huckleberry friend, moon river, and me.”
即使這回沒有隨同隊友去喀拉業以完成連走四秀，這片在藍天下的美好山容，已讓我心中充滿感謝，它們就和其他我所喜愛的百岳山頭一樣在我的人生裡寫下一段段短暫而精彩的歷史記事，寶島雖小，但這片山林世界多麼迷人，每回我都好想再多看一點，將其中無窮盡的寶藏一一細數。我是如此地受到主的祝福與眷顧，又能再一次地站在聖稜線之前，我很想用一句歌詞和這群夢幻般的山頭說，”I’m cor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盛夏時分的強大高氣壓，在它君臨天下般所盤據的勢力範圍裡，蒼穹湛藍清透，空氣裡似乎連一滴水氣都難尋，森林底層的土壤也留不住露水一夜風流後的潤澤之氣；活在大樹遮蔭下的破傘菊也被熱得昏了過去，正值時節的玉山佛甲草和玉山金絲桃早已被上艷艷金黃的外衣，但陽光熾熱當空，也只能在石縫或岩塊的陰影裡看見它們群聚在一起吱喳細語，試圖擺脫這惱人的高張暑氣。看來雪山馬蘭是那傲然生長於山頭岩屑中，在驕炙烈焰下昂然而立的少數，能與它相遇，也是我的福氣。幸而陣陣山風在樹林裡震出颯颯聲響，又吹來暖烘烘的濃郁松香，讓跟著山路陡下的我輕鬆從容不少，背包裡的食糧與水也幾已用盡，但卻裝進了滿滿的回憶，回望聳立在武陵山莊之上的桃山，讓我們下次再見吧。